据储能界了解到，近年，在中央政策的大力推动下，电力市场建设迎来了较大的发展，不少省份实现了电力现货市场的正式运行，更多的地区在推进电力现货市场结算试运行。电力现货市场的建设和推进，实现了更灵敏真实的价格信号发现，更精准的反映了电力系统中不同时间、不同空间的电力价值，也逐步更有效的发挥优化资源配置的作用。但笔者的一些朋友却总在感叹，实际的电力市场业务成了一个“在批发市场上赌博，在零售市场上诈骗”的业务，这让笔者大感诧异，于是对于他们所称的这个现象做了详细的了解，大致情况如下。
批发市场上赌博
首先，讲下什么是“在批发市场上赌博”，先简单介绍一下电力市场业务，这里主要指的是电能量市场。
电能量市场是针对电能量（也就是通常我们电能表计量的电量）商品开展交易的市场，主要分为批发市场和零售市场，批发市场主要指的是贸易商（也就是售电公司）以及电力批发用户，在批发交易规则的框架内与发电企业开展的批发交易，主要有现货日前、实时交易、中长期交易（年、多月、月、周、多日等），这种交易交易规则比较复杂，交易风险也比较大，需要直接面对电力现货价格的波动风险；零售市场主要指的是贸易商与电力零售用户之间的交易，也需要在零售交易规则框架内开展，主要是约定一个电价零售套餐以及相关的责任条款，这种交易规则简单很多，零售用户通过这种交易能比较简便的锁定电价，规避电力市场价格波动的风险。
那为什么大家在批发市场上要赌博呢，这里有两方面的原因：
1、其中主要的原因是电力现货市场能较为真实的反映电能在不同时间和空间下的边际成本和供需关系。但是零售交易以及批发交易的中长期交易，大多会基于发电企业的综合成本来考虑，这里面天然就有一部分的价差空间，如果再加上远期的边际成本也就是燃料成本进一步下行的可能，那就会导致未来的现货电价低于当前的现货电价，显著低于当前的中长期价格以及零售价格。同时由于中长期交易是现货日前电价作为差价结算的基准，那么在这种情形下远期的中长期电价相比当前的零售电价或者中长期电价就有较大的下浮空间。那么无论是买方售电公司还是卖方发电企业，都会有自然的驱动尽量在早一点的时间高一点的价格多卖出一些电量，而尽量晚一点买入电量。发电企业可以更好的锁定综合成本和高边际成本对应的电价，售电公司也可以更早的更贵的锁定卖出零售电价，而在未来中长期交易电价下降以后买入，交付电价。简单总结，就是由于发电的固定成本疏导有限，大部分要通过中长期交易来回收，以及远期燃料价格下跌或者大规模的电源投资导致电力供需更为宽松等因素致使远期电价更低，从而使得上下游都对未来更加悲观的电价的预期，故而大家都愿意以当下明显偏低的价格，贴近当前的发电综合成本甚至略低于综合成本的价格卖出电量。这种情况不光是售电公司存在，是从发电到售电，甚至到售电公司的零售渠道，都普遍持有的观点和看法；
2、另一个原因，影响也比较大，就是发电企业的管理经营体制，仍然没有真正的实现市场化的转变。发电企业对零售签约规模有行政性的目标（并不是基于经营性考虑），为了达成大规模的零售签约，不得不采用“批发零售倒挂”的策略来开展工作，导致独立售电公司（无发电背景）不得不博弈未来。发电企业由于绝大多数仍然是国有企业，大多数的经营管理目标是多目标的，是多方面的既要又要，既要在电力市场尤其是零售市场有非常大的零售规模，同时还要销售电价足够高风险足够低。作为一个正常的市场经济，这显然是无法同时实现的，在竞争环境中，高标准的电能量商品，想要非常大的销售规模，这么分散的用户市场，必须要有足够的利益驱动，才可能实现非常大的签约体量（事实上过去也发生过因为市场价格误判导致发电企业签约的大量电量出现巨额亏损的情况，也就是客观来讲那些年份零售签约的价格和决策从经营角度来讲都是错的）。那足够的利益驱动就意味着要比同行更低的价格。这种情形就直接导致了“批零倒挂”现象的出现，独立售电公司如果不想交易未来，只想在当下锁定销售电价和批发买入电价，几乎一定是亏钱的。独立售电公司不得不选择看跌未来电价或者看涨未来电价，通过错配批发零售规模，甚至采用极端的全电量零长协的策略来博弈未来电价下跌。也就是最开头所说的“在批发市场上赌博”。
对于上述“赌博”行为，自然有很多问题，主要是可能导致市场运行出现重大风险，也容易导致市场出现恶性竞争。但是，笔者对于这种情况有不同于朴素观点的看法。
1、客观来看，这种“赌博”是正常的，是必然存在也是合理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电力市场本身是一个交易未来的市场，市场主体对于未来自然会存在不同的判断，大家用真金白银来为未来的判断投票，市场也用真金白银来激励准确的判断，这就是建设市场的目的和意义，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发现未来的价格信号，更好的指导未来的资源配置。只要市场是在交易未来，那么就一定会有人做出不同的判断，有大众所能理解的，也有大众所不能理解的，但我们不能认为大众不能理解的就一定是错的，关键在于市场一定要做好风险管控，也就是市场主体都能为自己的判断负责任，而不是大家胡乱赌了，输了就跑了，就赖账了。也不能是大家胡乱赌了，甚至大多数人都赌错了，然后呼吁政府干预，让社会来买单。因为任何市场都存在激进投机的可能，但是只要做好结算风险管理，时间长了，市场总体自然会进入相对科学和合理的状态。就像小孩子，如果大人总是拦着他，这也不能摸那也不能摸，那他总有一天会去摸电门摸那些危险的东西；但是我们只要把那些极端危险的东西做好保护，放开他自主探索，他摸了脏的臭的，自然就学会了哪些可以摸哪些不能乱摸。也就是，笔者认为推进电力现货市场发展，实现真实电力价格发现是非常大的进步，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发现了电力价格信号的波动性，而逃避它，抑制市场主体发现未来价格信号的驱动，这也显然会削弱电力市场配置资源的效率和作用。就像我们一边呼吁发现电力价格信号，实现资源优化配置，但我们另一边在实际的交易结算上采用人为意志主导，导致发现未来价格信号功能散失，进而可能导致未来的资源错配，那我们建设电力市场的意义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2、另一方面，除了在批发市场上做好结算风险管理以外，我们的确也需要加强国有企业在市场改革背景下的管理经营体制改革，应该更加重要的突出经营目标考核，减少其他非经营性目标的设置，要充分相信国有企业的精英才俊，能在市场化体系下，追求经营目标的同时，也有优秀的市场综合表现。如果市场中的主要玩家国有发电总是出于非经营的目标进行市场竞争，而且他们还有几乎无限的承担错误决策后果的条件，那这个市场可能也很难发展到成熟的高水平程度。
3、当前的电力市场规则的确对于发电企业的固定成本回收不足，这个因素确实对发电企业的市场交易决策带来一定的困扰。但是笔者认为这并不是当前市场的主要问题，因为即使充分的保障了固定成本回收，难道市场就不存在交易未来的投机了吗，如果有发电企业认为未来发电成本可能更低呢，未来供需环境可能更宽松呢，未来的市场结构可能导致电价下行呢，这些都可能导致发电企业仍然需要面对低于常规理解的电价竞争。要真正解决这个问题，就是放开干预管制，让市场主体真正的自行决策，并充分承担决策的经济后果，市场的起伏自然会告诉所有人，电力市场有风险，交易决策需谨慎，以及该如何分析未来，并对未来的风险进行合理溢价。
总结一下，电力批发市场的不同判断和预期实际都是合理和正常情形，在市场建设和发展的角度，应该更好的做好结算风险管理，保障市场主体为自己的判断决策充分负责，避免市场交易风险外溢。只有灵活开放、运营中性、风险可控的市场才可能真正培育出高水平的市场主体，从而实现电力资源的优化配置。
零售市场上诈骗
上面是笔者关于“赌”的思考，接着我又问朋友，那“在零售市场上诈骗”又是什么呢？不听不知道，一听才真的吓一跳。当前的电力市场业务几乎算得上伪装最好，监管羸弱，法治真空的诈骗蓝海。这绝不是夸张，而且事实上零售欺诈行为已经广泛存在，如果再这样下去，笔者几乎可以断定，这将是终结电力市场改革的必然因素。
简单介绍一下电力市场诈骗的大概情形，由于电力市场改革是近年的改革措施，绝大部分电力用户对于电力的印象和认识就是政府主管的，电网公司就是权威，对于电价和电力政策几乎是零认识。虽然改革已经近十年，但是由于行业较为小众冷门，没有哪个主管部门有意愿有责任去给广大电力用户宣传普及电力市场的基础知识和风险提醒。这样一来，部分的售电销售人员以非常吸引用户的口头承诺（有时是模糊的概念引导，无法取证和追溯）来引导电力用户签订充满陷阱条款的售电合同，然后在关键的电子合同确认环节提交高于口头承诺或者用户预期的电价。由于广大电力用户本身就不懂电价细节和相关政策，压根看不懂电费通知单的内容，有的提出质疑也基本被搪塞过去，即便碰到非常较真的，大不了就解约，至于追偿损失，根本没人理会。有的售电公司直接叫嚣客户，你去告吧，你爱去哪告去哪告。由于多数用户完全不了解电价政策，口头承诺难以取证，有的甚至被诱导签约了早就设计好无责任违约条款的合同，导致用户基本也是难以追回损失。同时由于市场监管的羸弱，违法违规的售电公司最多也就是被公开通报，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无责任无损失实施经济诈骗。有的朋友跟我开玩笑，你别看我是个穷屌丝，就我这颗良心都值几千万，我有时真恨不得把自己那颗良心给挖了。我要是心黑一点，专门搞个公司骗那些不太懂还喜欢超低价的用户和渠道，骗个10亿电量，最多有2亿电量用户发现，有1亿电量用户去起诉，我大不了这1亿电量赔给他，赚了9亿电量，1度电不赚多，赚个两三分钱，那也两千多万，财富自由了。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1、伪装最好。电力市场业务由于交易规则复杂，用户了解欠缺，结算单由电网出具，电费结算也是支付给电网企业，这导致大部分电力用户对于电价计算和费用履约有天然的信任感和无力感，很多管理不够细致的企业（除了超大公司以外都无力管理这么细致）都觉得没有人有时间研究那么多，就算研究了，都是电网公司发的账单，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所以这个业务实施欺诈有极大的伪装性。
2、监管羸弱。不是责备监管部门不力，实则由于行业监管部门没有司法执法权，没办法进行复杂经济违法犯罪行为的判定和执法，多数只能在当地政策框架内进行协商协调、通报提醒，过于严厉的处罚需要司法执法部门才能实施，否则也可能导致监管部门、运营机构越权执法的风险。所以实际情况就出现了违法违规企业基本零成本在零售市场上割韭菜，割了这茬割那茬，越割越成功，越来越多售电公司不得不沦为同类。电力用户经常收到非常低价的报价，正常报价的企业基本完全没有竞争力，用户经常被低价陷阱诱骗。正常企业难以开展业务，同时由于长期监管不足，违法违规成本基本为零，越来越多的企业和从业人员不得不沦为同类。
3、法治真空。最后，由于电力市场业务是近年新型业务，大多数电力用户法制意识薄弱，对于合同内容几乎看不懂，也不看，相关律师也对业务内容不够了解，导致电力用户维权难度极高，部分黑心售电公司在司法判决时还不一定败诉，可能由于设置了一些专业的陷阱条款，还能胜诉。所以实际的法治约束基本等同于真空。
相比“批发市场上赌博”，“零售市场上诈骗”对于电力市场建设的危害大得多！
首先，零售市场的千家万户是电力市场的最终买方，他们对于电力市场改革本身就颇具微言，由于新型电力系统建设，绿色转型属于更为宏观的战略，广大电力用户对于电价放开波动，允许售电公司参与，此前就存在诸多不理解和抗拒。包括前几年市场电价大幅上涨，也让广大电力用户形成“市场化就是为了涨价”的观点。如果广大用户企业发现电力市场中存在这样恶劣的欺诈行为，同时几乎没有实质性监管法治，几乎零成本欺诈的情况，难以想象届时电力市场改革还将如何推进。任何行业改革，绝不仅是在供给端进行的，消费者、广大用户甚至是更为重要的主体和角色。只有普及好行业政策，做好行业监管，保障好用户权益的市场，才有可能发展出健康良性有竞争力的上游企业。这是无数成功行业的经验。相反，充满坑蒙拐骗的行业和市场，结局一定是一败涂地。
其次，不良企业通过零售市场诈骗，也在一定程度加剧了批发市场的激进投机，也就是正常的市场价格，激进的策略可能面临非常大的损失，但是由于零售市场诈骗有充分的零售电价空间，那么即使在批发市场上激进投机，也不一定会承担巨额亏损，如果还被他赌对了，那么就是批发零售两头爆赚。所以，这种诈骗型售电公司在市场中的确非常有优势，也很容易产生赚钱效应，吸引更多合作渠道加入合作。最后，让更多的正常企业不得不进行“转型”，导致整个行业沉沦。
最后，电力市场改革是实现“碳达峰、碳中和”战略的其中一步，未来还有绿色权益交易、甚至碳交易以及分布式新能源、用户侧储能等众多新型业务需要在用户侧推广推进。以电力市场改革为契机，加强用户对绿色转型战略的了解和关注，做好新型业务的市场监管和法治建设，对整个绿色转型战略具有重大意义。换言之，如若改革先锋就在用户侧搁浅，那么可能危及整个绿色转型的实施落地。所以“在零售市场上诈骗”这种现象，绝不是部分个例，可以忽视放纵的，必须做到电力用户对零售购电应知尽知，零售违法违规案件严格惩处！
对于零售市场乱象，笔者有几点具体建议：
1、加强电力市场知识普及和风险提醒，主管部门及电网企业等权威能源部门，定期宣传普及电力零售市场的基础知识，通过官方信息渠道以及新媒体等宣传方式，大量普及电力零售市场的主要关键政策及核心风险，让广大用电企业尤其是企业主，充分了解电力零售市场关键政策及市场风险，在企业管理中普及电价主要信息，价格计算，购电流程以及典型的市场违法违规行为和关键签约动作审核及风险点。
2、加强行业监管执法力度，从法治层面明确电力市场监管归属部门以及监管执法规范及举措，赋予行业监管部门监管执法权力，对各类典型违法违规行为进行及时惩处，并通过上述多类平台媒体广泛传播，给予违法违规售电公司相应的惩罚，加大违法违规成本，相应的犯罪行为及时移交司法机关严肃处理。
3、规范零售销售行业，电力零售行业由于客户太过分散，电力市场业务具有一定的专业性，客观上需要大量的营销人员开展工作，建议参考国外成熟市场电力零售持牌销售管理办法，给予电力经纪业务合法身份，进行强监管。电力经纪人须符合相关要求才能获得相应执业资格，在整个营销过程中，表明展示其执业资格，并按照监管要求开展销售工作，对主要的签约工作进行相关视频留证，在签约过程中按照监管要求，充分阐述市场购电主要风险点以及签约合同价格信息、违约责任等关键内容。对于市场投诉及违法欺诈行为，可调取对应签约过程证据，对案件进行责任明确，确保电力零售市场健康、规范发展。另外，给予电力经纪人合法角色，强监管，也将有利于电力经纪人与售电公司之间的经济结算保障，有助于电力市场行业健康发展同时，带来更多的就业机会，有利于改革转型红利进一步释放。
最后，本文针对电力市场近年发展的新问题新现象，做了一定的思考和建议，并不是否定改革的成果和进步，正是由于改革取得了显著的成果和进步，才可能出现这些新的问题和现象。从本质上来看，电力市场作为交易未来的市场，必然存在对未来的不同判断，基于盈利的驱动，也可能出现一些较为激进的交易策略，从客观上是必然存在的，也应该存在，因为可能与大众认识不同的有时候也可能是对的。我们应该理解和容许这种行为，只要市场主体能够按照规则要求充分履行结算义务。如果因为违背了部分群体或者大众认识就干预和压制这种行为，将不利于市场高水平发展，也不利于市场水平的提升。然后，文章重点阐述了更值得关注和采取措施的零售市场乱象，由于诸多原因零售市场乱象已经开始野蛮生长，而且监管力量明显不足，这可能危害整个电力市场改革甚至危机绿色转型战略，建议加强市场知识宣传普及和风险提醒、加强行业监管执法力度、规范电力零售行业建立电力经纪人持牌管理机制，充分保障电力用户买的安全、买的明白、买的放心，助力新型电力系统建设和绿色转型伟大战略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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